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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权力的滥用必然带来权力的分散和下放,最终导致意想不到的事故



作者:流芳

36 分钟


北京在10月初(10月8日)发布《市场准入负面清单(2021年版)》,其中包括6项禁止准入事项,新增事项之一关涉新闻传媒,提出“禁止非公有资本涉足新闻业务”的主张。随后,又于10月中、下旬(10月20日)公布了《互联网新闻信息稿源单位名单》,要求中国各新闻网站在转载新闻时,必须将信息来源限制在这份名单之内,否则将会受到处罚。

实际上,多年来,中国为网络监控投入大量资金,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管控网络上关于人权、自由、民主的言论,以及信仰自由的信息。无国界记者组织在今年4月发布的世界新闻自由指数报告中指出:如今,中国将网络审查丶监控与政令宣导工作发展到“前所未有的规模”。在这样的情况下,北京再次推出《市场准入负面清单》等措施,似乎凸显了当局进一步加强管控的决心。我们请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政治学教授夏明先生就此来阐述一下他的看法。

法广:中国打算禁止非公有资本从事新闻业务,您对此举作何解读?

夏明:是,我的一个感觉是:中国当然现在是在加强控制舆论,因为我们不仅看到,中国颁布的市场准入的负面清单,也还有互联网的所有的这些从事互联网的尤其是私营企业,不许涉足新闻。同时他们采纳的任何的报道,必须要从中央认可的新闻源来进行采纳报道。那么同样的,我们也可以看到,对香港的舆论-包括电影-加紧控制,所以我有几个感想,第一个感想,我觉得共产党总是言行一致,我们对它不要抱太多的幻想。因为大家观察共产党政权,总是把它任何的一个做法,都抱有良善的愿望为多,而任何它的言行都往好的方向去想。因为共产党说的很清楚,就是要“不忘初心”,它就是要实现它的终极目标要消灭资产阶级等等。它不断地重复:媒体就是党的喉舌,它就是要反对西方的新闻自由言论自由,不搞西方的新闻观。那也就是要强化到今天的舆论一律,这点是非常清晰的。另外一个,就是你可以看到,过去在30多年40年的改革开放中,中国不断地给民营个体企业、私营资本外资企业有一定的空间。但是今天,这个空间受到了完全的排挤,也就是说,私营资本或者外资企业,进一步受到了不信任和排挤。

我们知道,新闻的功能,并不像共产党今天所说的,完全是党的喉舌。新闻的另外的一个重要功能,其实是信息反馈信息输入信息输入和信息流通,能够把民间的各种零碎的这些舆论信息整合起来。现在如果让私人资本不能进入新闻业,其实也就是说,私人资本已经不能为自己发声已经没有权利为自己的利益代言;另外一个感想,因为新闻涵盖的范围非常广,当你诉求涉足新闻的时候,其实我的感觉就是像《茶馆》里一样,挂了个牌子,就是“莫谈国事”。也就是私人资本私人企业,你不要谈国家大事。那么这个国家是谁的?为什么这个国家大事,私营资本不能谈?老百姓不能谈?就只有党国的这些食肉者可以谈(“肉食者谋之”)?这是一个非常反动的做法。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当你说:不能涉足新闻的时候,其实每个个人都是制造新闻的新闻源。也就是说,社交媒体每个人发的一个短信每个人的冤屈每个人观察到的事件每个人在他的生活中接触到各种新鲜的东西,他都可能把它给发上去,这些可能就会造成一种新闻事件。那么,我就在想,它有什么能力或者有什么动机要把新闻源要把每个个人给封杀掉?那我觉得,一方面,这种集权主义走到了极端,另外我在想,为什么它要这样去阻止、去把一个国家搞成铁桶一个?为什么要把原有的一个窗户要关掉?封口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觉得可能是为了作恶吧。因为你不作恶,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封口难道是为杀人做准备吗?所以我在想,2500年前,柏拉图讲到的一种人们的启蒙,就是怎样从洞穴时代走出来。今天中国共产党再次把中国人打进洞穴,我的一种感觉是一种不祥征兆。

法广:禁止私人资本进入新闻媒体的规定,其实早在2005年就已推出。但是近年来,包括互联网巨头在内的许多大型企业纷纷投资传媒及大型门户网站,私营网络新闻媒体得以蓬勃发展。在这样的背景下,政府推出的新规能否顺利实施?如何实施? 中国的传媒业将形成怎样一种局面?

夏明:是,我们看到,中国今天对新闻的控制,也不是说全新的东西。中国共产党这种党的体制,也就是媒体研究者经常说的,尤其在改革开放这么一段时间,也就是市场底线跟宣传红线的这种矛盾和冲突。在中国尤其是加入世贸组织以后,因为毕竟新闻业也是服务行业,它也要受到国际贸易的各种规范的约束。所以,当中国刚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时),它必须得还会像它所说的,向世界贸易组织的法律体系去接轨去靠拢。

另外2005年左右的时候,正好是胡锦涛上任,中国的政治开始从江泽民时代,走向一个更保守的更没有自由度的时代。当时周永康作为维稳的这么一个沙皇,他成为公安部部长,后来在负责中国的这些所谓的“社会综合治理”体系,他已经开始打造维稳体制。而这个维稳体制其实是跟2008年的奥运会在接轨。但是2008年的奥运会,给中共又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这么一个机会。一方面,中共承诺加强奥运会的公开性,全球的媒体来报道,另外,在奥运会期间,也要尊重人权要改善它的人权,等等。尽管2004年和05年,中国的维稳体制已经开始在建立,但是它当时做得基本上还属于一种所谓的“内紧外松”,所以有的维权律师在2005年的时候,就已经遭遇到抓捕甚至酷刑。所以我觉得中共这种“内紧外松”,到今天它就没有了两面性,那就完全可以公开地大张旗鼓地来进行全面的控制。因为它觉得它已经崛起了已经可以平视世界了已经可以不用顾忌世界贸易组织或者国际人权法或者新闻自由等等各种规范。所以我就在想,其实,中共有各种的规定各种的法规,而中共从来就没有真正尊重过法治,就它的宪法都没有完全地落实。而且它的宪法也可以随意地更改,所以习近平把任期制都给废除掉了。所以这种随意性投机性欺骗性一直就是存在的。

当然,有一点对中国来说,它现在面临一个非常大的一个管理上的问题,那就是我们毕竟进入到了信息时代,毕竟信息是非常大的行业,而且这个信息,无论涉及到销售还是广告人们的整个消费以及网上经济,私营企业各种外资企业当然是不会放弃,在这个整个信息化过程中,他们要占据的一个重要地位,对中共来说,不仅要维护它的宣传的舆论喉舌的控制,同时它要强化力挺它自己的国营企业。那我想, 它在利用这些对新闻媒体的管控对网络整个市场各种的清理的话,也是一种国进民退的一部分。所以你可以看到,“领英”是西方国家最后在中国维持的这么一个社交媒体,最近已经宣布退出中国市场。这里边,我们确实会看到,中国在进一步的强化、筑高它的防火墙,VPN也不许用。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当然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在于:你发布的任何东西,如果一旦成为新闻的话,就会成为发布传播制造新闻的源头,而你没有所谓的授权的话,即使说我可能发的是完全没有政治意图的,可能只是在朋友群里面来分享一下,我看到了一个具体事件,但是一旦在媒体,如果网络一旦把它给变成新闻事件的话,这些个人是不是会更多地像现在已经出现的形式犯罪的追究。这样的话,那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是没有任何的安全感的。

法广:从全球角度看,绝大多数国家的新闻传媒机构都是私营的。而中国对网络和媒体的管控已经十分严格,新规定的推出,是否意味着网络传媒空间今后将毫无自由可言?

夏明:是,我们看到,我们生活的大概有四个空间,一个就是:国家控制的空间。中国现在形成了一种全方位的监控体系,这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国家直接控制的空间。另外一个是:市场空间。市场空间,当然中国国家伸手很长,但是市场空间毕竟还是与其他分享的,因为有私营企业私人资本在运作,而且也有国外的资本在参与有个人,还是有一些能动性。第三个空间,当然就是我们的私人空间,就是我自己的家庭朋友圈自己私下的生活,也就是我们有一种更安全感。我们在私人空间里边做的事情是没有人来干预,也没有人来监控的。当然,第四个空间,就是我们所说的公共空间公民社会。大家能够在公民社会里边聊天、坐茶馆进咖啡厅,大家可以对当下的各种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道德各种事情进行讨论,形成我们大家的公民意识,行使我们的公民权利,可以对这个社会国家和我们人类面临的集体的危机,可以达成一些共识。

中共当然把国家这个空间控制的死死的,把公共空间公民社会也在进行完全的打压。现在它对资本尤其是网络,现在新兴的信息社会,很大的一个市场空间在进行不断的控制和扭曲。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媒体,作为每个个人每个企业社会的每个角落,或者每个行业,它们跟国家对话的这么一个管道一个工具。任何一个国家,如果要防止暴力的出现,要防止革命出现的话,其实必须要让网络媒体开放。你如果看到中国现在出现各种暴力的对抗,那你就可以知道,它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网络传媒空间已经让他们找不到任何反应他们的冤屈的管道。也就是说,这些弱势群体被边缘化的群体,最后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只有拿起菜刀被逼上梁山。

如果它这样控制网络传媒空间,是不是网络传媒空间以后就真的像共产党所期盼的完全变成一个任由它去收拾、去利用的这么一个工具呢?我觉得也未必会这样。因为这里面有许多的发展,恐怕是共产党没法控制的,完全是超越它的权力以上的。共产党一直在依赖洗脑,网络传媒空间就把它运用起来。但是洗脑有一个非常大的局限就在于:你怎么样要把社会全部控制起来。

我们知道,毛泽东时代文革的时候,文革地下的文学就会盛行,老百姓就会调侃,各种民谣也就会盛行。所以这些它是控制不住的。另外的话,我们知道,人的许多的思维,有下意识有无意识的东西,他很多的东西并不会形成一种表面的明确的反抗的意识,但是大家的下意识无意识都会存在。瑞典的华裔作家茉莉的一本书(《神秘的慰籍:茉莉自选集》)刚出版,我正好看了这本书的前言,她就讲一个小故事,讲到她的妈妈,因为她妈妈是一直受迫害的,全家都在共产党领导下受迫害,因为阶级成分的问题。她妈妈写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那么她写的那个“万”字就是“无”字,无寿无疆,因此就被打成反革命了。我就对她说,这恐怕也是一种下意识无意识的反抗。科学家现在就发现,我们人类的脑神经活动,恐怕95%都是在以下意识无意识的方式存在。所以我想,当它要进行网络传媒的完全的控制,要把人们的下意识无意识梦境,要把他们说的梦话口误,这些东西全都控制住的话,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另外,权力是一个互动过程,总是双向的。你对任何人行使权力,行使权力的这个人一定会对你形成反作用。所以我相信,这也是共产党面临的一个挑战,它想控制的人越多,反抗它的人也越多。

最后我还觉得习近平面临的一个处境,也就是专制者通常都面临的专制者的处境,也是习近平他经常也会说的,所谓的就叫“高级黑、低级红”,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根本的问题,你要控制传媒空间,就要有控制人去控制。谁要来监督你这些控制人?权力的滥用,必然会带来权力的分散和下放,最后你派出几个打手,他们可能会给你带来各种你意想不到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往往这种高度的控制,在现代社会一个复杂体下面,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故。也就是说,政权跟老百姓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故,而执政当局会出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故。这些恐怕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

法广:中国政府在当前的局势下做出此举寓意何在?

夏明:对,我们知道,当下到底中国目前的发展情况是怎么样的一个现状?或者习近平最担心的是什么?最关注的是什么?我觉得最主要的就在于:习近平把宪法里面的国家主席任期制副主席的任期制给废除掉了,他现在要迎接二十大的召开。一方面,他理想的期盼,当然是让他的终身任职能够得到认可,因为毕竟在过去的40年,还没有中共领导能够任连续两届以上。他能不能把自己的梦变成现实?也是完全没有底的。不仅他要把他的终身制变成现实,同时,因为习近平接班以后,他面临着很多的人事布局,都是前朝的元老,甚至从邓小平胡耀邦赵紫阳江泽民还有胡锦涛,这样几代布局下来的。对他来说,他要怎样把这些前朝元老的人给踢开?也就是他任期不到两届,他就处理了党员干部就有403万。当然,对他来说,怎么样让他习家军 全面地控制、渗透到每一个重要的部门和角落,这是他想做的事情。

所以习近平现在要完成的两件大事,而且又面临着党内派系斗争不断的强化,经济其实在不断地下滑,而国际环境对他来说,又并不是在改善,而且是在越来越恶化。所以习近平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搞个人崇拜,他当然会考虑多大的程度上,他不允许各种派系利用媒体把派系斗争公开化甚至把派系斗争国际化。我看到过去在几次党内的斗争中,无论是对薄熙来的清洗或是对周永康的清洗,无论是团派或者江派或者习近平的人马等等,或者是朱镕基还有温家宝等等,他们在海外也都有各种代理。所以如果不把媒体给控制住的话,中共会想象可能会揭露出很多党内派系的各种的爆料各种丑恶。而这些丑恶,其实我们在海外也是知道的,中国的老百姓有许多是不知道的。这些东西对习近平来说,就像毛泽东或者周恩来邓小平在不断的担忧地说,这些东西如果让老百姓知道的话,老百姓工人农民会来造反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他目前主要的担忧。另外一个单忧,就是他们也吸取了八九年的教训。八九年,当时整个的民运,应该说对中共的党国,当时冲击有可能会出现苏东的共产党的崩盘。当时的主要问题在于:党内的派系斗争分歧公开化。所以我想习近平,他现在要做的,也就是要让他的党内的团结能够维系下去。所以习近平如果想强化他的对党内的控制的话,恐怕他还有进一步的清洗。他可能会达到目标。人们会暂时的恐惧。但是第一,老百姓或者党内派系其他人会铤而走险,最后还击的可能性还是存在。当然最后任何权力的使用者,他们往往会成为权力的自我中毒权力的牺牲品,所以他们会犯下大错,而你可以看到,苏联东欧许多的专制国家,最后变成民主化,其实真的不是由民主派把它们给推翻的,其实是他们自己这些专制者自断经脉往往是自己作恶死于自己刀下的。所以这些我觉得都值得我们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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